Original
2017-02-26
张虹光
王律师辉
近日几个高中同学发起建立了微信群,并准备举行分别四十年纪念聚会。微信群中大家聊的十分热闹,畅谈当年同学间的深情厚意。他们聊的酣畅淋漓,我的心中却隐隐作痛。由于当年我过于自命清高,而且还十分自负,又是有名的落后分子,加之愈演愈烈的班内纷争,致使城门失火,无情的殃及了我这条可怜的小鱼。在老班级上了一年便被调到了别的班级,我为此深感颜面尽失,愤愤不平。由于当时少不更事,年轻气盛,一怒之下便退学而去。这一鲁莽行为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和前途命运,我也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。这段伤痛使我深感自卑,数十年来我很少向朋友提起我的高中生活,和高中同学也联系甚少,对此讳莫如深,羞于启口,大有怕见江东父老之感。因此在微信群里和大家打过招呼后,在别人聊天时我是徐庶进曹营一一一言不发,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,哀怨不已。
听着同学们的聊天,我感到十分陌生,很多人的面容已变的模糊不清。他们愉快的回忆同学之间的陈年旧事,眉飞色舞,但很少提及高中时的老师。听着他们兴趣盎然的对话,却勾起了我沉痛的记忆,我想起了上学时的一个个老师,特别想起了我最为尊敬、最为博学的恩师一一张国英。
张国英是我高中的物理老师,他长的又矮又瘦,一双深度近视眼珠有点外凸,没戴眼镜,显得眼珠很大却又无神,长相平庸,可谓其貌不扬。他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,把乒乓球念成了乒乓丘,经常引得同学们的大笑。
当时我记得班主任是任桂香老师,张老师是副班主任。他为人十分低调,不善言辞,寡言少语,从不张扬。经常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。从任桂香老师口中我得知,张国英老师是个大才子,才华出众,聪明过人,文革前的正牌大学生(六十年代考上重点大学可谓凤毛麟角,尤其是一个农村孩子,比八十年代还风光)。现在是深藏不露,大智若愚。常言道真人不露相,露相不真人。
当时我喜欢舞文弄墨,能言善辩,同学们都叫我"甜嘴"(意思是能说会道,死蛤蟆说的尿淌),"文才超群,口才出众"(这句是加引号的,歪打正着,这也为我以后当律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)。人们都说我有点小聪明,我也沾沾自喜。大概是惺惺相惜吧,张国英老师对我另眼相看,遂成忘年交并视为知已。
经过了解我得知,张老师是文革前最后一批大学生,毕业于当时的重点大学一一西北工业大学,读的是飞机仪表专业,属于国防工业中的高精尖专业,毕业后留在西北工作,才子配佳人,与一秀美女士结婚。可惜好景不长,文革中"臭老九“失势,张老师也随即靠边站,从此郁郁而不得志,更有甚者娇妻离异而去,他从此成了孤家寡人。想起前途渺茫,家中尚有老母在堂,便申请调回老家县城,从此一个国防工业极需的高材生,便成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县高中物理教师。对于他过去的人生经历,我出于好奇曾多次相问,他都讳莫如深,三缄其口,经常是长叹一声:往事不堪回首。
在当时批林批孔批宋江的大环境下,张老师经常是眉头紧锁,郁郁寡欢。对于他这个"臭老九"来说,夹着尾巴做人是最明知的选择。而我此时在班里以落后分子面目示人,有点自命清高,口无遮拦,狂傲无忌。经常被极个别嫉贤妒能(有点抬高自已)、别有用心的同学打黑枪,到老师面前告黑状,经常受到批评,处境十分尴尬。每逢此时张老师就把我叫到他的寝室,小心的关上门,然后亲切的说:虹光,你虽有才华,也要刚柔兼济,能屈能伸。要学聪明点,积极的要求进步,就是装装样子,也要装一下,要学会保护自已,别让他人抓着你的小辫子。我不以为然的说:我不喜欢说假话,装积极,那样太累。张老师耐心的说:你很年轻,来日方长,如不改掉你这清高自负的坏毛病,搞不好会吃大亏的,我就有很多前车之鉴啊。
果不其然,一年后班主任换了别人,我失去了任、张两位老师的保护伞,遂被当作爱调皮捣蛋的"刺儿头",加之班里极个别人对我的作为看不惯,经常冷嘲热讽,我也对其针锋相对,嗤之以鼻。遂成为其眼中钉,肉中刺,必须除之而后快。在多次上"眼药"、进谗言的情况下,便被新班主任借全校学生大调班之机,把我调到了别的班级。我为此深受打击,愤而退学。我这个人称"学识渊博"的小知识分子、一次就考中律师资格(现在要求大学本科以上学历才能报考)的老律师,时至今日竟然没有高中毕业证,令人笑掉大牙。对此我一直耿耿于怀,既感到耻辱,又深以为憾。
临行前我向张老师告别,他唏嘘不已,低沉的说:虹光,我坚决反对你退学,一定要把高中读完,书中自有黄金屋,以后知识还是有大用的。你要学会忍辱负重,韬光养晦,切不可一意孤行,自毁前程。
我当时年轻气盛,把张老师的话当成了耳旁风,执意退了学。人常说冲动是魔鬼,我很快便遭到了报应。七七年恢复高老,我因没有高中毕业而没有参加,我人生的第一个良机就这样错过了(虽然后来我经过努力,如愿考上了政法学院,但还是晚了几年,令人扼腕兴叹)。
这些年我每每想起此事,就如鲠在喉,不吐不快,痛定思痛,悔不当初。张老师的诤言经常在我耳边回响,忍字头上一把刀,假如我听从恩师的劝告再忍半年(我退学时离毕业只差一学期),我就会少走很多弯路,人生之路就不会如此曲折、幽远而又漫长(在我写的回忆录《回眸人生》中对我的人生之路有具体记述)。真是年少无知,感情冲动,悔之晩矣,教训十分惨痛。前事不忘,后事之师。这些年在很多关键节点尤其在我遭遇车祸、人生处于低谷、身在逆境的时候,我都会想起张老师怀才不遇,坎坷的一生,脑海中经常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,耳边经常响起他的谆谆教导。我能够在人生路上忍辱负重,艰难前行,并取得少许成绩,均得益于张老师的谆谆教诲,他使我逆水行舟,战胜自我。纵观我的人生轨迹,真是苦辣酸甜咸一一五味俱全。感悟良多,受益匪浅。
离校后我和张老师仍然保持着联系。七七年我到朱古洞乡(当时叫公社)工作,张老师的老家是朱古洞乡窑后村的,他回家看望老母亲时经常拐到公社去看我。
粉碎"四人帮"后张老师的精神面貌大为振奋,他又结了婚,并有一个可爱的女儿(他的妻嫂许老师是文化馆的,因我是文艺青年,经常辅导我写作,所以很熟,张老师的许多家事都是她告诉我的)。我感到张老师这个困在浅滩的真龙要腾飞了。
一九七九年中越自卫反击战打响,张老师对战况尤为关注,因为他有一个弟弟在中越前线,十指连心,他对弟弟尤为挂念。他经常找我看内部战况通报材料(内部战报发到公社一级),他说老母经常为此痛哭,他也深深的为弟弟的命运担忧,压力很大。此时他显得情绪低落,忧心忡忡。
突然有一天传来噩耗,张国英老师因心肌梗死辞世了。事后任桂香老师(他们住在隔壁)告诉我,张老师因过分牵挂弟弟,加之又准备参加研究生考试,还要按时授课,日夜操劳,身心疲惫,半夜心脏病突发,抢救无效,三十多岁便英年早逝。
呜呼,我最尊敬的良师益友离我而去,从此失去指路人,我顿感心如刀绞,痛彻心扉。
哀哉,大鹏尚未展翅,新星尚未升起,苍天何其不公,令我心存哀怨,黯然神伤。
张国英老师的遗体埋在了他的老家窑后村,一抔黄土掩英魂,空旷的田野上耸立着一座新坟,我站在张老师的坟前,黙默流泪,寄托哀思。
二年后我离开朱古洞时,我又去看望张老师,只见他的坟上已长出茵茵青草,显示出勃勃生机。此时我想起了两句古诗:青山处处埋忠骨,天涯何处无芳草。
最近获悉张老师的爱妻(她原在县广播室任编辑,才华横溢。当年我经常投稿,故而相识,我尊称她为李老师,时间已过三十多年,她大概早把我忘记了吧)独自抚养女儿长大,守身如玉,至今未再嫁,令人钦佩。女儿在市电视台工作,已成家生子,家庭和睦,令人心慰。清明将近,我准备约几个老同学去给张老师扫墓,以寄托我们的哀思。
张国英老师已经仙逝三十八年了,三十八年来在我的心中他音容宛在,对于他的言传身教我一直念念不忘,他一直活在我的心中。
张国英老师安息吧,愿您在天堂等着我,在不久的将来咱们师徒相会,再续前缘。
仿照苏轼《江城子.忆亡妻》古词原韵,赋词一首,追忆恩师。
江城子.缅怀恩师
天各一方两茫茫,常思量,更难忘。
旷野青冢,无处话衷肠。
当年诤言犹在耳,人早逝,心悲伤。
昨夜忽梦恩师样,面慈祥,气轩昂。
踌躇满志,神彩又飞飏。
师徒把酒忆往昔,再相约,到天堂。
张虹光写于2017年2月22日
(由于时间久远,个别细节可能记的不太准了,如有不当之处,敬请斧正)